月光温柔

　　夜里从街市归来，过马路往小区正门走去。路灯下，精心打造的巨幅广告牌较之白天喧嚣的氛围，多了几分神秘隐喻。纷沓的尘意间，丰富的现代元素勾勒出的闹市雅苑，撇开金钱的压力，无疑具有很大的诱惑力。抬头看见耸立的几栋高楼，间或几户高亮灯火，零散孤立。这是一块新开发的花园式楼盘，附近有高尔夫球场以及高铁路线。入住的人家不多，那悬在高空中的灯火，衬得夜色格外空旷寂寥，稀稀落落里，无端生起几分遗世独立之觉。不是万家灯火的画面，却给人一种繁华中的谧静。
　　不停数着高楼窗框里的灯火，猛然发现边缘一户人家灯火格外白亮。瞬间眼花，被这缕炽亮的白光。定睛追着看过去，原来是错觉，不是灯光，是月光。一轮皎洁明月黏着楼户的落地窗玻璃，瞬间折射下来，白晃晃的光让人以为是窗户里漏出的灯火。待明白过来比较，那灯火偏黄，月亮是清皎的，温柔的。楼下凉亭里有陌生男子在读报，将藤椅搬到路灯下，倚靠凉亭木柱，心无旁鹫的阅读。夜里起了风，天南地北胡乱刮去，攀缠木架上的绿叶紫花被吹得如顽童荡秋千般，来回哗啦响。那夏日的闷暑便被稀里糊涂涤荡开去，不想直接上楼，要在这凉亭小坐，看一会月亮。
　　月光透过凉亭木架格子照下来，斑驳泻落在木板地上，花花搭搭的，不亮，些许昏黄。原来月亮也近不得尘意，一经沾染，白也生黄。这样看来，古人所谓的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，此言有失真意。在尘烟里七转八翻的人，那心自然被滚滚尘烟熏得焦黄斑驳，何来“冰心”之言？低头一哂，甚觉无聊。抬头继续看那高挂天庭的月，清辉柔和，这样静美的月色令人联想到东山魁夷的《宵樱》。月圆之夜，樱花绽放，你似乎可以倾听到花瓣开始呼吸的声音。这是“心像风景画家”东山魁夷赋予人们独特的艺术上的心灵美感。
　　侧头看路边的花朵，色泽浓烈的龙船花，白色花朵的文殊兰等，于夜里看得不甚分明，各自隐在夜的光影里，清敛不发。龙船花过于妍丽俗常，入眼讨不来几分欢喜。只那文殊兰，乍看便招人怜爱。那日迎着朝阳于高架下走过，立交桥下种满此种花，当时不知其名，只觉得此花面色虽朴素，但蕴含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。长长的青茎，狭长碧青的叶子，白色花朵高高擎立。状似朝颜的花瓣间，抽出六根细长的白丝须，较之清曼的朝颜，更添几分无邪烂漫。
　　午后闷热时，见凉亭处浮云遮荫，曾夹书下楼。花木扶疏间赏花看云，去亭间阅读。阳光下的龙船花浓烈盛放，文殊兰娇柔的身姿有些不堪烈日荼毒，稍作蔫态。将书摊展石桌上，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蓝天白云。那天幕似一块静止的画框，浮云是镶嵌在画框里的几粒璀璨大珍珠，白得奢华，与这同样大手笔的尘世，交相辉映。天色，云影，霞光等，饱吮着草木气息，往往是开启艺术的钥匙。东山魁夷，这个日本画家和散文家，曾花费大半年时间，站在人迹罕至的八岳高原一隅，默默凝望山川的天色山影，草木霞光，创造出一举成名的《残照》。初接触东山魁夷，不是他的画作，而是他的画论散文随笔，《和风景对话》，《一片叶子》，《冬华》等。
　　日常阅读，趋于清淡随笔。与生活融合的文字，日渐据为重心。过于用力的字，如性格强硬的人，能避开，尽量绕道。清和的字，温和的人，是内心欣赏的主流。“只有流转和无常才是生的明证。”“竭尽全力而诚实地生活是尊贵的。”这是我从书中摘抄下来的两句话，倍感生之力量。低头并不代表卑微，有时候，我们需要用隐忍克制难容。顺手翻阅旧摘：“昨夜暴风雨，花未受损。今晨五时起床，为玉树换盆，并剪海棠一枝插于小盅，验其活否。”此类冲淡的文笔，恰合我意。
　　在明月升浮的夏夜，便想将海子的诗句“活在这珍贵的人间，太阳强烈，水波温柔”稍作修改：活在这珍贵的人间，太阳强烈，月光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