绒庄街,这名字看一眼便喜欢,轻轻读一读,便会从心里生出丝丝绵绵的遐想。
绒庄街,曾经是“机杼夺天工”的地,机杼声声里,美丽璀璨的云锦欢歌而出。不过这“曾经”也是听来的,没有亲眼见过。
绒庄街,走了一百多年,先是失去了韶华,接着失了声,织锦缎的机工们也走的走,去的去了。绒庄街还在,泛着那样古朴的旧,那旧的小巷,透着旧光阴的色泽与老态。那些旧人旧事还依然悬挂在门牌号码上,偶尔被落了牙的老人说起,脸上的笑看不出是惋惜还是怀想。
这样的旧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央形成刺目的对比,即使隐得很深,也无法让人忘记。这样的刺目是一种警示,对浮躁现实的警示,对膨胀虚华的警示。是啊,任何人和物都会老去,当有一天青春没了,它将不会再来,死亡也是。听信佛的老人说,生命的轮回最短也要五百年,最长要上万年。生命有没有轮回不知道,即使有,也要五百年以后,可是又有谁真的记得前世呢?
这样的旧该让它好好存在,这样的旧承载着城市的历史与文明。可是,这样的旧终究会在历史长河中被更替,被遗忘,这也是一种残酷的现实,人的意识嘛,很厉害,可以创造,也可以毁灭。可以为了某种文明去做些低劣地复古,也可以为了某种时尚新潮的需要,扫荡过去如同撕碎一张记录历史泛黄的纸张般容易,毁灭得彻底。
绒庄街要拆了!这样的消息听得让人心痛,虽然它的消失本身跟我毫无关系。这样的心痛只缘于我的怀旧。
一条拥有一百多年的老街,在我一直不了解它时存在,存在的那么端庄,那么的淡然,那么的云淡风清,那么的百转千回。当我开始慢慢懂得它时,却要消失了。新的建筑肯定会出现,外表豪华气派,充满生命力。旧的绒庄街呢,开始有些人还记得它的老样子,慢慢的或许会还有些人听过这个名字,最终它会被人们彻底的忘记。
我知道生命的逝去不会逆转,我明白一旦从眼前消失的人和物都将成为永远的过去。留下的岁月只有自己,午夜里裁剪数不尽的相思,直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为生活里的过去。
所以,我一直害怕老去,我的老去意味着很多比我年长的亲人更快的老去,这很可怕!我的患得患失很严重,算是一种病,喜欢怀旧,希望身边的人和物都好好地存在,永远不要消失。看,我是不是很贪婪,贪婪是比患得患失更重的一种病,而今我已病入膏肓。
这样的状态绝不是无病呻吟,它也源于我的怀旧。
绒庄街够旧,它承载过这座城市的痛。那个有禅意的女人说:南京阴气太重,故事太多。那个山城的女孩也说:南京有太多血案,够让人感到恐怖……
可是我喜欢南京,不仅仅因为它是我的家乡。最主要是因为它足够老,足够旧,它孕育了我很多很深的怀旧情怀。秀美伟岸的山川河流不足够吸引我的脚步,伟岸雄健的高大建筑不能让我为此而骄傲。新的东西充满着生命力,显得体面富有,却少了岁月的色泽与历练。
我喜欢旧,喜欢泛着旧光阴、充满旧故事的地方。
那些斑驳的遍布青苔古藤的老宅小巷,透着一种时空的诡异、光阴的旧,记录着人群生活遗落下的点点滴滴。我喜欢在一个雨天的黄昏,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古巷中,有些微微的凉意,有些淡淡的惆怅。我喜欢它的老态,是幽雅而古朴的、沉稳而深邃的。我喜欢它存在的够久,在我看见它的时候还很健硕,在我怀想时还能与它相亲。
有个人用惊诧的表情问我:是不是老了,如今怎么只怀旧了?
听了这话,醍醐灌顶!原来老真的是一瞬间的事,完全不自知。
老了,预示着生命开始枯萎。有人说枯萎是种凋零的美,只有在这种凋零中才能真的看透生命的意义。
这话对,不,是很对。
当生命有鲜活生动的青春时,生活的细节会被忽略。当热情高涨时,思想便不可能冷静。当健康还在,谁能体会病体的痛。当一切都拥有时谁真的懂得珍惜……只有怀旧开始时,才真的懂得什么是“生活”;只有怀旧开始时,你才会懂得珍惜。
绒庄街要拆了,不用怀疑,在它的原址上肯定会出现高楼林立的新姿。只是魂归故里找不到家门跌落在尘埃里的那声落魄的泣吟,要诉给谁听?
打算在拆之前去看它最后一眼。几番想来,决定不去了。这样一直怀想旧光阴的我有些痴,光阴终是一波波去,又一波波来。人为的建筑或者说以人的意识存在的形式,终有一天会改变,这是没办法的事。
唉,这样的“没办法”,可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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